文学襄军网 小说 远去了豆蔻年华

远去了豆蔻年华

那一年,我十三岁,夏玉莲十六岁。

当时,我们已经同学二年,到夏天,小学就要毕业了。

夏玉莲十岁才上学。她说过,要不是区长那次带人在她们大队搞调查,听说她还没有上学,把小队长狠狠凶一顿,小队长过后把夏玉莲爹妈狠狠凶一顿,夏玉莲就上不了学,这辈子就只能是个文盲了。

夏玉莲因为年龄大,家里事情多,功课就一般。

但是,夏玉莲很懂事。她性情温和,手脚勤快,说话也特别暖人心,班主任聂老师就经常表扬她,年轻的王校长好象还特别地看重她。

我是转学来的新生,开学那天,全校师生在大操场上举行开学典礼,王校长就亲自点名叫夏玉莲当我们尖子班的班长。后来,王校长又有好几次在全校大会上提名表扬她,称赞夏玉莲是全校的优秀班长。

夏玉莲长相也很乖巧,高高的个头很耐看,圆圆的脸盘儿就象只红苹果。她的嗓子也很好,喊口令、唱歌总是又脆又亮,很特别。

为此,音乐老师唐美华就格外喜欢她,夸她是个金嗓子。

唐美华老师是去年夏天才调来的,头一回给我们班上课,教唱新歌“毛主席来到咱农庄”,才教了第一遍,就点名叫夏玉莲独唱。夏玉莲迟迟疑疑站起来刚唱了一句,唐老师就不弹风琴了,站起来握紧双手,睁大眼睛听她唱。

麦苗儿青来菜花儿黄

毛主席来到咱们农庄

千家万户齐欢笑呀

好像那春雷响四方

……

夏玉莲刚唱完第一段,最后一句拖音还没有结束,唐老师就走上前扳住她的肩头说:“行了行了,夏玉莲,真漂亮,小夜莺呀!你是跟谁学的?”

夏玉莲怯怯地说道:“唐老师,我是在公社夜校里学的,我、我唱的不好。”

“不不不,”唐老师很激动地说,“不错,真不错!夏玉莲,我好高兴!你是天生的好嗓子,民歌嗓子!乡土气息很纯,太棒了!你学唱歌吧,不然就亏了!我来教你,每天下午放了学就来找我,行不行?”

夏玉莲喜出望外,高兴得回答不及了,涨红着脸,点头象小鸡啄米。

夏玉莲从此就喜欢上了唱歌,上音乐课唱,平时课余也唱;每天放学后跟唐老师学习的时候唱,学完了在回家路上也唱。我们俩是同班,放学回家能同走很长一段路,以前我们就是一起走的,她去学唱歌后,就约好我在教室里做作业等她,还是一起走。所以呀,回家路上她唱的歌都是唱给我听的。

很快,夏玉莲就学会了不少歌,老歌新歌都有,四季歌、茉莉花、达坂城的姑娘、歌唱二小放牛郎、十送红军、九九艳阳天等等,好多歌都是我头一回刚听到,夏玉莲就已经会唱了。她不光会唱歌,还能讲不少有关唱歌的故事呢,当然那都是唐老师先讲给她听了的。有一次,夏玉莲对我说,小娟,你知道吗,唐老师真不得了,她是在北京上的大学,会唱好多外国歌,还都是用外国话唱呢!唐老师还说,夏玉莲,你很有天分,既然喜欢唱歌,就要下决心学好,等有了机会,我就向我的老师推荐你去北京上音乐学院。

夏玉莲说话的时候,眼睛闪亮,睫毛湿润,用双手搂住我的肩膀说:“小娟,唐老师对我太好啦!她说我的嗓子很特殊,只要努力学习,将来极有可能当上歌唱家。老天爷呀,我也能当歌唱家呀!”夏玉莲太激动,嗓子发颤,圆圆的脸蛋笑成了一朵花,她已经高兴得象是在梦中了。

这时,我却忽然想到了她的家,暗中就替她发了愁。

我知道,夏玉莲一家五口人,前年她老爹中风病倒在床上,哥哥得过小儿麻痺症,走路一拐一拐,基本上是个废人,一家老小只有她妈妈一个人下地干活,没有劳动力工分肯定挣不多,夏玉莲一上学,她小妹就只好上山去放羊……

夏玉莲会唱不少歌,但她最喜欢唱的,还是“毛主席来到咱农庄”。

这种喜欢,好象跟唐老师夸她的嗓音饱含乡土亲情有关系,在夏玉莲的口中,“麦苗儿”“菜花儿”能变得活泼泼水灵灵的,一直甜到人的心里去。

我从心里佩服夏玉莲,有一次听她唱完咱农庄,就说道:“夏玉莲,你唱的真好听,一点也不比喇叭里的差!”夏玉莲说:“不对,不是我唱的好,是歌写的好,是唐老师教的好啊!小娟你不知道,我每次一开口,就看见我们村了,青青的麦苗儿,黄黄的菜花儿,我和妹妹在山上放羊,躺在草丛里看白云……”

夏玉莲愿意跟我交朋友,还说喜欢跟我在一起。有一次又扯起来,我非要问她原因,她想想说,你是从街上学校来的,懂礼节,有主意,说话做事活象个小大人。我一听脸上就象着了火,因为我知道自己脾气坏,动不动就发急,我妈就经常骂我是个冒失鬼,同学们也说我是个炸窝子,现在夏玉莲这样说,是在绕着圈子笑我吧。

我大声叫道:“夏玉莲,你混头!明知道我性子躁,却又说我懂事,你是故意讽刺人!”夏玉莲一听慌了,连连说道:“不是不是,小娟,你误会了,我说的可是心里话!”但我不依不饶,又说她:“我不信!你没有例子,你口是心非!”夏玉莲想想说:“好好好,那我举例子。小娟,你妈妈是学校教导主任,你是上学期从城里转学来的,可是直到现在,你自己说吧,有几个同学知道这种关系?你在校院遇见你妈都不打招呼,你连校政厅的门口都不去,午饭也是早上从家里带来,在大灶上热了跟我们一样在教室里吃的,其实,你完全能吃食堂呀,你妈太认真,你也跟着认真,这就证明你懂事,对不对?”

我一下子愣住了,没想到平时马大哈的夏玉莲,竟然如此心细。其实,夏玉莲也没有全说对,当时我正对我妈一肚子意见呢。她不准我在食堂吃饭,可允许其他老师的亲戚在食堂搭伙,我不服气。她说,你不能比别人,你妈不光是主任,更是党员,绝对不能特殊,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想想我妈的话,我很感慨地说道:“夏玉莲,我真佩服你的眼光!”

夏玉莲没有回话,却仰头向天看去,很久才说道:“小娟,我是班长啊,王校长说过,夏玉莲,你想当个好班长,首先就要当个有心人!我的心不细,就当不了好班长,就会辜负王校长,他给我免一半学费啊。再说,小娟,我喜欢跟你玩,也是真心羡慕你,不象我们家,爸爸以前好醉酒,一醉就打我妈,就骂我们姊妹,现在他瘫在床上,我哥又有残疾,一家人全靠我妈,我妈好可怜……”夏玉莲说着说着就带出了哭声,我心里也沉甸甸的说不出话来了。

不过我明白,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开始真正地喜欢夏玉莲了。

这一天是个星期六,放学后夏玉莲照例去学唱歌,不料眨个眼却转了回来。

我看她是小跑,神情还恍惚,就很吃惊,正想发问,她说道:“小娟,今天唐老师有客人,放我的假,咱们回家吧。”出了校门,已经走过了那片小树林,夏玉莲还没有唱歌的意思,她以前都是以小树林为标志,走到跟前就开口的。原因是离学校远了,唱歌不怕别人笑话了。但今天却奇怪,一直不见她开口。

我问道:“夏玉莲,你有心事,怎么歌也不唱了?”她听了好象很犹豫,半天才答道:“小娟,你知道唐老师的客人是谁?是、是聂老师呀!”我说:“那有啥奇怪,他们肯定是谈工作。”夏玉莲说:“不不不,不是,哎呀——我不知道啊,慌里慌张推开门,猛一下子就看见了,我当时就懵了,还是唐老师把我拉进屋子的,接着就叫我喝水,喝了水就说今天放我的假,叫我下星期一再去唱。我、我、我就赶紧跑到教室找你来了。”

夏玉莲说话结结巴巴,我听得迷迷糊糊,用手摇摇她胳膊说:“夏玉莲,你怎么了?吞吞吐吐,这可不象平时的你!出了什么事?”夏玉莲微微一怔说:“没事没事,我可能是有点口干了。”“口干个屁!”我知道她胆子小没说实话,就故意刺她一句,“你撒谎!刚才还说唐老师叫你喝了水,口干这么快?你要是还把我伍小娟当朋友,就说老实话!”

经我一激,夏玉莲站住了,眼睛盯住我,牙齿咬住嘴唇,咬啊咬啊,又回过头去看一眼,这才开口道:“小娟,我们是好朋友对吧,你要承认,要发誓,我的话你不能对任何人说!”我心里一烦,叫道:“夏玉莲!你还是不相信人!”夏玉莲一听急红了脸说:“不不不,我没那个意思,我是说这件事太大了,千万不能叫别人知道啊!”我看她是真的发了急,就缓了口气说:“事情再大天也塌不了!你快说吧,我对天发誓还不行?”

夏玉莲这才松口气,把嘴凑到我耳边说:“小娟,我看见他们俩在、在,哎呀——真不好意思,在亲嘴呀!”我大吃一惊问道:“谁?谁在亲嘴?是真的?你看清楚了?有没有看花眼?”夏玉莲说:“还有谁,他们俩呀!看花眼?咋可能?我站在门口看的好清楚!他们抱的好紧,唐老师整个人都埋在聂老师怀里,我推开门半天了他们都还没有分开,唐老师的头发乱蓬蓬的象个鸡窝了!”

夏玉莲的话太突然,我的脑子里刹那间就成了空白。

聂老师又有学问又文气,我妈就常当着我夸他,说他年纪轻轻,学富五车,叫我把他当成读书和做人的榜样。我的天,他怎么能大白天跟女人亲嘴!还是跟唐老师!唐老师才调来不久,一个年轻的女人,大白天就跟男人搂搂抱抱?哎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越想越不明白,脑袋胀得稀里糊涂,不知道想什么好了。

这时候,夏玉莲又开了口,她小声问道:“小娟,你说咋办,他们是老师,竟然做出这种事,太不好了,应该报告校长吧!”一听到报告两字,我头皮子猛地一炸,特务、叛徒、汉奸、告密,乱七八糟的全都冲到眼前。不行!聂老师唐老师都是好老师,不行不行!千万不能太冒失。

我脑子飞快一转,吸口气说:“不行,夏玉莲,不能报告!大人们之间的事情我们不懂,不懂就不能乱来!何况,夏玉莲,我问你,唐老师对你好不好?”夏玉莲说:“那还用说,太好啦。”我又说:“聂老师呢?”夏玉莲说:“他跟唐老师一样,对同学们也好得很。他学问大,人也漂亮,讲课呱呱叫,寒假暑假都给全区老师们办培训班,这些你都知道啊。”我大声说:“他们这么好你还去报告?你不想叫他们教我们了?”夏玉莲皱着眉头说:“报告跟教我们啥关系?如果不报告,那我这班——”我打断她说:“当然有关系!你一报告,他们就要受处分,一受处分,课不能教了,你还跟谁学唱歌!你是班长不假,但你是学生班长,不能管老师!连这一点都不懂,你是猪啊!”

夏玉莲不出声了,眼睛直直地望着我,半天才摇摇头问道:“真不报告?可他们是犯错误啊,犯错误也不报告?小娟你知道,聂老师有老婆,不报告,不叫王校长管管,他们俩肯定还要在一起的,万一叫人看见传出去,那还得了!”

夏玉莲的话叫我头皮子又一炸,顿时哑口无言,也成笨猪了。

夏玉莲的话不错,聂老师不光有老婆,他老婆还很凶!在我们眼里,聂老师虽然有个家,其实是在活受罪。他老婆的娘家就在离学校二里地的龙岗村,常常来学校找聂老师吵闹,也不知到底为了什么,一来就追着聂老师要钱,活活一只母老虎。今天这件事如果张扬开去,聂老师的日子就过不成了,他老婆不闹个天翻地复绝对不会罢休。

聂老师家庭不和的原因,我是碰巧知道了一点点。

那一次,我去学校大门口的杂货店买橡皮,看见学校传达室外号叫郑收发的郑卫国,正当着老板娘发牢骚。他拍着身边一个大挂包说:“你看看,这些都是他的书啊报啊,犯错不记打,天天发高烧,写些乱七八糟的文章到处发!稿费单非得我到区邮所去签字,光为他这事就不知道多跑多少路!”老板娘说:“这人天生的犯贱!读了几本破书,眼睛长头顶了,来买几张白纸也要挑三捡四!”郑收发说:“你们是亲戚,他也那么认真?”老板娘说:“球亲蛋不亲!他连自己女人都瞧不起,眼里还有谁?他的亲事是老爹包办的,他当时正倒大霉,要不是,他爹也管不住他!”

我听出来他们是在说聂老师,因为老板娘就是龙岗村人,郑收发说的犯错不记打就是指聂老师,因为人们都知道,聂老师是摘帽右派。那天,我就是为了多听几句,多余买了一大把橡皮铅笔。

正在胡思乱想,夏玉莲又说道:“小娟,你说呀,到底咋办,报不报告?”

我知道夏玉莲没有主心骨,心一横说:“不报告!老师之间的事情,用不着我们学生瞎操心!”夏玉莲说:“小娟,不报告不好吧?要不先跟你妈说说,看看她的意思——”“不行!”我叫道,“给她说就等于去报告校长,那又何必!”夏玉莲开始有点害怕了,颤着声音说:“小娟,那咋办,这件事可不小,看见了又不报告,行不行啊?你、你得拿个主意啊!”

夏玉莲一害怕,我就发毛,讨厌她粘粘乎乎,大声吵她道:“夏玉莲,你是不是在装傻?眼看马上就要考中学,咋能离得开聂老师?没有他辅导,我们还想进城上学?我已经说了不报告,还要拿啥主意?是不是你想报告?那也好,你说过你是班长,真想报告你就去!反正我不去!”

夏玉莲被我吵懵了,半天才说道:“小娟小娟,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害怕,害怕有人——”我猛地打断她说:“怕怕怕,怕你个头!是谁在亲嘴?是你还是我?真是莫名其妙!我才不管别的,我只知道他们人好!好就是好,亲嘴也是好!”不等话落地,我立刻快步如风走去。夏玉莲在背后边追边叫:“等等我,伍小娟,你慢点走啊,我听你的,我也不去,不去呀!”

但是谁也想不到,刚过了一个星期,还是出事了。

星期一第一节课是语文,聂老师没来,夏玉莲也没来,王校长和我妈却来了。

王校长站在讲台上说:“学校决定了,从今天起,赵主任当你们班主任,安排你们的课程——”有人问了声,聂老师呢?王校长说:“因为工作需要,聂老师调走了!现在,我提醒大家,距离升学考试还有二个月,同学们一定要集中精力!积极备考!争取人人都能考进城里上中学!”

王校长讲完,我妈讲,她就是赵主任啊。后来二人又换着讲,但究竟讲了些什么,我一句也没有听清楚,我的心里早就成了一团乱麻。看王校长的神色,听他的语气,我断定聂老师的事情暴露了。哎呀,咋不见夏玉莲?莫非是她背着我跑去报告了?今天缺课是做贼心虚?

中午,我实在忍不住了,端着在大灶上热好的饭缸子直截找了我妈。

我一进屋,我妈就一惊地问道:“你怎么来了,有事吗?”我说:“我想问问聂老师调到哪里去了?”我妈看我一眼说:“不是调,他犯错误了,送到农场反省劳动了,你在外面可不能乱讲!”我问道:“他犯了啥错误?”我妈说:“男女作风。”我问:“谁说的?”我妈大声说:“自己做的自己说!还用得着别人?”

什么!聂老师自己说的?我一下子发了懵,难道是我错怪了夏玉莲?

我连忙又问:“是聂老师给你说的?”我妈不耐烦了,叫道:“不是给我,是给王校长!你一个小孩子家,问那多干什么!”我说:“聂老师辅导我们正在关键时候,他一离开,同学们的心都散了!”我妈哼一声说:“离了谁天都塌不下来!王校长说了,越是关键越考验人,这就是阶级斗争!知不知道?算了算了,再说多了你也不懂,你只给我记住,要专心备考!”

我又问了句:“今天班长咋没来?”

我妈说:“有人给她带假,她爹犯病了!”

从我妈的屋里出来,我暗暗自问自答,难道聂老师发了疯?会主动去检讨找处分?难道他跟唐老师相好就是为了去找处分?不可能!但他的确是被处分了!这种结果,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一定有人去报告了,聂老师才迫不得已去作检讨的。对了!完全有这个可能!如果真是这样子,此人就只能是夏玉莲!因为只有她和我知道这件事,也只有她在报告不报告上晃荡!我越想越气,怒火中烧,在心中骂道,夏玉莲,你他妈太阴险了!口是心非,忘恩负义!

我迫切想找到夏玉莲当面问个一清二楚!如果真是她干的,就狠狠吐她一脸。

可是一等再等,两个星期过去了,也没见到夏玉莲的影子。

这期间,唐老师也离开学校了。

我妈说唐老师是自己辞职的,她是马来西亚华侨,出国回家了。我妈还说,唐老师是读了聂老师写的书,崇拜他,音乐学院毕业后主动要求分来的。但早在这之前,他们就有了书信联系,而且两个人之间也早就不分彼此了。

渐渐地,我感到周围有了些不正常。

夏玉莲长期缺课,最初还有人问二句,现在已经没有人关心了。更奇怪的是,前天我妈又指定一个同学当了班长,对夏玉莲却连提都没有提。十几天中,王校长也来过班上几次,来了就大讲复习备考,除此之外的事情一概不谈,就象这里从来没有一个他曾经多次表扬过的优秀班长夏玉莲。

又过了几天,还是不见夏玉莲。我心一横,决定要去她的家中看看。

放学后我正要走,我妈却来了,对我说:“伍小娟,你不是找她吗,她来了。”

我大吃一惊叫道:“是夏玉莲吗?她她她,她在哪儿?”

我妈说:“你张忙什么,她找王校长去了,叫你到老地方等她。什么老地方?小鬼头们,神神捣捣!”

老地方就是小树林啊,我三下五去二收拾好课桌,匆匆地赶过去,找块大石头坐下,心烦意躁,不一会儿就看见夏玉莲从校门口快步走过来。

我立刻火冒三丈,不等人走近,飞步上前一把抓住她喝道:“夏玉莲,我可见到你了!老实说,你为什么要去报告聂老师!”夏玉莲吓一大跳,辩解道:“没有没有,不是不是,伍小娟,你捏狠了,好疼啊,快放手!”

我不放手,又狠狠摇几摇,叫道:“骗子!骗子!什么不是不是!不是你是谁?只有你看见他们在一起!只有我们俩知道这件事!”

夏玉莲说:“小娟,你先松手。我今天找你,就是要给你说清楚的!”

我狠狠剜她一眼,松了手,两人一起坐在石头上。夏玉莲说:“小娟,我没有去报告,我知道香臭!”我说:“那聂老师为什么平白无故去主动检讨?”夏玉莲说:“我没有去报告,但我去找了他。”我惊叫一声:“什么?你去找了他?你混蛋!我们俩不是说过了,学生不管老师的事!”夏玉莲说:“小娟,我不是混蛋,我是王校长派去的。”“什么?王校长?他派你去的?他怎么知道了?是谁报告的?哎呀,这到底咋回事嘛?你快说呀!”我的脑子里全乱了套,大叫起来。

“小娟,你别急啊,我一定把知道的全都告诉你。”夏玉莲说,“小娟,你想得到吗?王校长不光知道聂老师的事,他还把聂老师恨得咬牙切齿!为什么?因为因为,因为他也喜欢唐老师!他还在拼命地追求唐老师!”

啊啊啊!我立刻目瞪口呆,象猛地遭了雷击。

夏玉莲说:“王校长找我,是叫我为他传话,要叫聂老师知趣一点,立刻跟唐老师断绝关系!否则,他马上就把唐老师撵走!”

这时,我明白了,姓王的也太霸道了,我骂夏玉莲:“那你是猪脑子啊!他校长算老几?你坚决不去,他难道还敢强迫?唐老师天天教你唱歌,你还去当帮凶,你还有没有良心?”

夏玉莲很冷静,她说:“小娟,对这件事,我问心无愧!说老实话,就是王校长不指派,我也要去找聂老师,因为我也有话要对他说!”

我听迷糊了,问道:“什么,你也有话要说?”

夏玉莲说:“对!本来,我只想说我支持他们,但正巧碰上王校长叫我去给他传话,让我知道了其中的实情,我就火山大爆发,把心里话全都崩了出来!”

我连忙问道:“你当聂老师都说了些什么?”

夏玉莲停一停,咽口气,一字一句地答道:“我说,聂老师,你和唐老师千万别妥协,天塌了地接着,唐老师真是要被赶走了,还有我喜欢你!”

“什么!天那!你、你喜欢聂老师?”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叫道,“夏玉莲!你疯了啊?狗大个年纪,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夏玉莲用手理理耳边的短发,神情象个大人,水汪汪的眼睛看住我说:“不,伍小娟,我没有疯,也没有胡说,我下个月就整十七了,是个大姑娘了,我心里当然有喜欢的男人!我觉得自己一直都喜欢他!在我眼里,他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小娟,你肯定想象不到,自从我爹病倒在床,我们家的日子有多艰难!可是他每个月都从工资中拿钱给我,说是学校发给我的困难补助。这一回,不是王校长骂他收买人心,当着我的面说出来,我还一直蒙在鼓里!小娟,你想想,他每个月把一大半工资都给了我,二年多了啊,天底下有几个这样的人?我的心当时就横了,我要当面对他说,如果唐老师真走了,我就嫁给你!”

这一刻,我不再吃惊,我相信夏玉莲了。我问她:“聂老师咋回答你?”

夏玉莲无声地笑了,说道:“他能说什么,跟你一样,当场就傻了!然后就大骂我瞎胡闹。小娟,你评评,说心里话跟检讨说假话,哪个是胡闹?”

我当然评不了,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此时此刻,我只能是个哑巴。

片刻后,夏玉莲长长叹口气,说道:“可惜,都走了,聂老师走了,唐老师走了,这一毕业,连你伍小娟也要走了。”

我一怔忡,说道:“不对头,走不走无所谓,因为心里在记着。就象你,说走就走,说来就来,不是也很正常?对了,你找王校长干什么?是销假吗?”

夏玉莲又无声地笑了,搂住我的肩膀说:“你看你,我销什么假。他大校长天天吼着认真备考,我今天来找他,当然是为了认真备考啊!”

我说:“认真备考?你的意思是明天来上学?”

夏玉莲摇摇头,看我又要开口,抢着说:“小娟,今天不说明天事,不说我了行不行?现在只说你,千万别松劲,一旦聂老师回来了,就更要抓紧!”

“什么?夏玉莲,聂老师要回来?是王校长告诉你的吗?”我大吃一惊。

夏玉莲一愣,答道:“不,王校长没有说,是我瞎猜的!”不等我回话,紧接着又说,“唉,唐老师走了,好多天没有学歌没有唱歌了,小娟,你想听吗?我现在就给你唱,好不好?”

不等我回话,夏玉莲就开口了,她唱的还是那支歌:

麦苗儿青来菜花儿黄

毛主席来到咱们农庄

千家万户齐欢唱啊

好象那春雷响四方

……

一支歌四段歌词,夏玉莲一口气把它唱完了。

夏玉莲唱完后,我们都没有说话。

我突然觉得,夏玉莲今天的歌唱得格外动听,声音依旧不大,甚至比以前还小一些,但唱得深情,有点刻骨铭心。

歌声停了很久,夏玉莲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声息轻得就象一丝柳絮从眼前飘过去一样。

第二天,夏玉莲还是没有来上学。此后,也一直没有再来。

但是,聂老师却突然回来了,回来了还是班主任,还是辅导我们复习。

我妈又回了自己的办公室,王校长也没有再来我们班上大讲备考,作习秩序恢复了聂老师安排的原状,身边的一切就象阳光下的湖水一样风平浪静。

一年后,夏玉莲嫁给了王校长。

这是我妈告诉我的。

其时,我已经在城里读初中二年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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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卢苇

卢苇,湖北省税务局退休干部,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获襄阳市孟浩然文艺创作奖,发表散文、小说、文论近三百万字,文章结集出版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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