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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城申遗录

古   

 

我酷爱收藏,远近小有名气。

市里成立非遗申报小组,市长点名要我参加。

也因此,就有了一段寻找著名古匾的奇特经历。

关于古匾,我市明版县志中写道:“城南淡宁书院有古匾,甚巨,上有‘淡宁书院’四字,为宋乾德县令欧阳修亲笔。”

如记载属实,这绝对是一个重量级的国宝。对我市申报复建的古代“淡宁书院”则有画龙点睛之妙。

市长亲自听取查找方案汇报,要求申报小组一定要抓紧再抓紧,尽快把古匾的来龙去脉弄清楚。

谁知一深入了解,竟令人大失所望,凡是知道古匾的人,全都认为它随着淡宁书院一同化为灰烬了。有两位年逾九旬的老人甚至说,小日本的飞机一丢炸弹,他们亲眼看见书院门楼起火,匾就挂在门楼上,还能不毁?

抗日战争才几年那,我当然不甘心,跑遍全城,采访了数十人次,最后总算没有绝望,有人说,死马当着活马医吧,问问鲍老头,也或许能说个一二三。

鲍老头名鲍耿,是市民政局的老门卫,退休多年了。

提起鲍耿,熟悉他的人几乎全是一个口气,老实厚道人品好,就是好喝酒,瘾大量不大,沾酒即醉,醉了就骂街。站在院子中间,雨雪不避,胡话连天,开口闭口一句话:老子偏不信!所言何意,听者皆糊涂。老伴也管不了。人们背后都叫他酒疯子。鲍耿有一儿,是恢复高考后的大学生,如今在上海工作,家庭和睦事业有成,孩子都上高中了。前年老伴去世,儿子要接鲍耿去上海养老,可老爷子死活不干。朋友们操心给他找个伴儿,他也死活不干,所以至今仍是孤身一人住在市民政局的家属大院里。

听说要找鲍耿打听古匾,又有人说,找他呀?摸摸天冰凉吧!扁担大的一字都认不清,酒麻木一个,问他还不如去问山墙!

可我还是决定要找鲍耿,因为市民政局家属大院一大半就是建在淡宁书院的遗址上。鲍耿是民政局的老后勤,虽说文化不高,但职责所在,知道一些老故事就极有可能。而且,也有人说鲍耿并不是个以酒乱性的混人。

我去见鲍耿是在晚上,由民政局年轻的秦钢局长陪着,我俩是哥们儿。路上秦钢说,鲍耿的确是个怪老头,不跟儿子也不找老伴,连单位上分给他的新楼房也不要,一直就住在几十年前的门卫房里。上一届局长搞政绩,千辛万苦从省里要点钱盖办公楼,鲍耿的小房子要拆,局里给他换大房子,说上天他就是不搬。局长亲自去劝他,老爷子拿根草绳直往局长手里塞,口里说要是非叫我搬家你就先勒死我。局长最终无法,只好把机关大楼挪了地方。

去见面的时候,我提了两瓶地封白,这是占城的名酒,曾经作过人民大会堂宴会的专供品。

摸黑走过宿舍大楼,到了院子角落处的一个房屋前,秦钢边叫鲍伯边推开了小屋的铁皮门。

那一个?一个声音问道,很混浊。屋里灯光不太亮,飘散着酒气。定神看去,屋角床上躺着个白发老人,床边桌上有一瓶酒和一碟花生米。

秦钢作了介绍,我上前两步,把酒瓶放在桌上,一口气说明了来意,着重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意义作了介绍,当然也特别提到了“淡宁书院”古匾。

我说完了,很久没有动静,正想问一声,老爷子坐起身,拿起桌子上的酒瓶看来看去不说话。

看了半天,老爷子把酒瓶往桌上一笃,说了句,好啊,三年等个润腊月!

又是三年又是润腊月,我听得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这时,老爷子伸手拉开抽屉,从中拿出一个小镜框,中间嵌有照片,在桌子上立好,又拿过酒瓶张口咬瓶盖。

我连忙接过瓶子,拧开盖子递给他。

老爷子对着桌上的小镜框一抬酒瓶说,老张啊,我敬你,喝!说完往地上倒些酒,自己也咕咚一口。

谁是老张?我问秦钢。秦钢说,老张是文革前的老局长张建元,膀大腰圆的山东人,他们是老乡,鲍伯参加工作就是张局介绍的,文革中张局被整死了。据说挨打最重最毒的那次,就是造反派要叫他交出书院的大匾。

哦——我心里一动,问,鲍伯,您老一定知道古匾的下落吧?

老人无动于衷,旁若无人,喃喃自语道,老张,你有学问,句句都说对了,五十年了,我懂,那是宝物……

我怕鲍耿没听明白,瞅他说话的空子,又问了两遍。

老爷子还是不搭理我的话,也不再喝酒,头垂着一动不动,好象睡着了。

秦钢说,要我看,肯定是被日本人炸了,造反派打死打活,老局长就是一句不知道。估计也的确是不知道,一块木头板子,烧起来还不容易?

烧?谁烧?笑话!我鲍耿——老爷子突然大叫一声开了口,随之猛地往起一挺身子,想坐起来,可也就是同时间,他的头猛地又垂到了胸前。

秦钢看我一眼,又看看老人,上前用手背挨挨额头。叫一声,好烫!他害病了!说罢掏出手机就打。

很快就来了一帮子人,120救护车也来了,众人七手八脚把昏迷的鲍耿抬上汽车,呜哩哇啦一阵风地开走了。

秦钢说,我得去医院安排一下,老爷子一辈子硬气,没人不服。你的事等两天吧,听他的口气,好象还有话……

我打断秦钢说,快去快去,人命关天,其它全是小事。

大清早,电话把我从梦中叫醒了,是秦钢打来的,嗓音颤抖着。

秦钢说,石破天惊啊!那东西——嗨!还有啥,古匾那!对,有着落了!老爷子可真行!不,是伟大!是伟大!你快来,就在老爷子住房里,来了细说!

我飞快地赶到民政局家属院,老远看见秦钢正指挥一群人拆鲍耿住房。难道古匾架在房顶上?我惊叫道,快!快停下,别毁了古匾!

听我一吼,人们都住了手,秦钢说,你乱发号令!不拆房子还想要东西?老人的儿子赶回来了,这是鲍伯原来写的,你看看吧,说完把一张纸递给我。

纸上这样写道:

明儿,记住,我床下有块石匾,五八年大办钢铁,有人要烧石灰,张局长和我连夜把它埋了,张局长说是国宝,叫我要当成命来守。文革中有人逼他交,他宁死不交。你记住,我死了房子要拆,一拆匾就出来了,要是没人管,国宝就完了。老张为它挨打丢了命,我守了它大半辈子,你要是弄丢了它,爹当鬼都不饶你!

原来,日本鬼子炸的木匾是仿制品,真正的“淡宁书院”大匾是石头的。

三天后,鲍耿去世,市长亲自参加了火化安葬仪式。

同一天,欧阳修亲笔所书的“淡宁书院”石匾在古城隆重出土。

 

                            

古    柏    

 

市长刘刚酷爱收藏,若不从政,必定恪成大家。

刘刚常与好友朱民通电话,正事一毕,必定谈收藏,谈则又必定有惋惜。

这时,朱民往往笑他说,又卖乖,一市之长了,你现在是收藏山河了!

刘刚听了也不回话,哈哈一笑了之。

这天一大早,朱民接到市开发委通知,市长刘刚今天要来企业调研,请朱总尽量不要外出,作好接待准备。

接完电话,朱民有点诧异,心里说,我昨天刚到,他就带人来调研,又有什么新思维了?不至于吧。但如果只是一般调研,又何必神乎其神?

说是说,朱民还是很理解刘刚。因为俩个人是从小一起长大,又一起上学读书直到大学毕业的好朋友,好得就象亲兄弟。本来,朱民的企业在深圳,根本用不着到内地来办厂,可刘刚只打了一个电话他就飞了过来。那天的电话中,刘刚对他说,朱总,情况十万火急,要竞标就快来,那块地我最多再留三天,过时绝对不候!朱民说,哎哎哎,刘刚,你莫搞错了,是你在请我,这口气怎么象是最后通谍啊?刘刚说,我靠!对你这个大财阀,还用得着通谍?我这是在假公济私。那可是一块风水宝地,一心留给你的!

其实,刘刚口中的那块宝地恰恰是一块没有人要的地。

朱民一到现场,马上醍醐灌顶。地当然是好地,可那要看对谁而言。对市长刘刚当然不错,对朱民就并非尽然,甚至还很有点叫人头疼。因为那块地前临汉水河,背靠太平湖,建大厂嫌小,建小厂嫌大,最麻烦的是地头还有座古遗址,占城县志上记载的是纪念伍子胥的河神庙,已经二千多年了,如今虽然成了残墙断壁,但名气之大堪称举世罕有。遗址上有一棵苍苍然的大柏树,传说就是伍子胥当年亲手所植。这座古庙,对市里来说,肯定是一个文化重镇,将来有了钱一复建,文化旅游的价值即不可限量。但对于企业来说,与一处古遗址为邻,自然就是一大负担。当时,站在古柏前,刘刚说,朱民,你不会也有眼不识金镶玉吧?朱民苦苦一笑说,我今天只看见了明火执仗。刘大市长,你想要钱就直说,何必弯弯绕?这座古庙肯定是贵市申遗重点,靠着它我能建个什么厂?刘刚听了大笑说,我靠!朱总不愧是朱总,一眼洞穿在下,我就是想靠着你这棵大树来保佑这棵大树的!哈,只要没污染,你朱总办什么厂都行!

一年过去,朱民利用当地一眼山泉,办起了一个名为胥涛牌矿泉水的饮料厂,规模不大效益不小,几乎零污染。产值和利润厂里市里都满意。对此,刘刚不止一次在不同场合称赞朱民的眼光和气魄,说只有把有限条件与无限前景通同设计的企业家才是真正的大企业家。

可是今天刘刚点名要到朱民的厂里来调研,还是让朱民有点摸不着头脑。

上班铃声刚落,市长刘刚一行的两辆大巴就开进了厂门。

朱民一见从车上下来几十个人,不由得大惊,边跟刘刚握手边问,今天的会这么大场面?刘刚说,需要啊。朱民说,是先开会还是先看厂?刘刚转身边走边说道,让其他人先进会议室休息,我和你朱总,还有厂办的林主任、政府办的张科长,一齐先到厂里看一看。

朱民听了一头雾水,林主任也是目瞪口呆。但稍一怔忡,两人连忙跟上。

从工厂大门口到后院墙边,纵深有一公里多,刘刚只管走路不说话,看看快走到围墙边了,朱民说,前边到围墙了,市长不进车间看看?

刘刚摇摇头说,不看车间,我今天就是专门来看围墙的。

说话间已走到了围墙前,刘刚终于停下脚步,一动也不动,一句话也不说,脸上也没有一丝表情。

顺着刘刚的眼光,朱民向围墙外看去,脑袋里一响,全都明白了。

他,为什么要截它的枝啊?刘刚说,朱总,这种事怎么会出现在你的治下?

朱民说,我这次过来,就是为了它。前天我们总厂召开了分厂长工作会议,孙在会上作了深刻检讨。昨天我又在这里召开了分厂职工大会,孙厂长代表厂领导班子在会上作了检查,并且向全厂职工提出了爱岗敬业要从一草一木一砖一石做起的倡议……

今天不说这些,你们对他准备怎么处理?刘刚问话时眼睛也不离古柏。

什么,处理?就为这件事?孙厂长已经作了检查,怎么——朱民大为不解。

朱总啊,听你的话意,我是小题大作了?刘刚头也不回地问道。

不是不是,但你提到处理,实在出人意料。实事求是说,截掉的只是遭雷劈折的一个侧枝,因为它压塌了仓库屋顶,孙厂长才叫人去截的。至于园林部门来制止,与厂方发生了一点小纠纷,也经过协商妥善解决了,如果还要再说处理,别说我,恐怕连职工们也不明白了。市长你说呢?朱民言道。

刘刚终于转过身来,他说,朱总,我不这么认为。枝与干到底什么关系,关键在人的认识。你知道,这座水神庙是纪念伍子胥的,这棵古柏传说就是他亲手种的!可恨的是,日本鬼子的飞机炸毁了这座庙!现在,能够证明几千年历史的实物,就只有这棵树了!一听说雷电劈了古柏,我就打电话咨询了林业上的专家,他们说折而未断的枝干现在完全有技术让它复活,千年古树,一枝一叶都是命,是树的命,也是我们的命啊!身为一厂之长,怎么会如此短见?怎么会如此草率……

刘刚言语动容,朱民无话可答,他感到了刘刚山岳般沉重的心情。

不等朱民回话,刘刚又说,留美博士,当然不错,可一旦脱离实际,主观教条,那就不仅仅是企业的损失了。我听当时在场的群众说,如果不是孙厂长固持己见,断枝完全可以保住。因为园林部门的干部已经当着他的面拍着胸脯说能让断枝复原!可是,就因为他口中的一个截字,古树就没有了千年的完美!千年的积蓄啊!这难道还不严重?朱总,当然,如果我说错了,你可以批评。

朱民半天不答话,刘刚的一番言语,尤其是后面几句,的确叫他心里也有了震动。他说,那,市长的意思是——

刘刚又喝口水说,我建议免去孙的厂长职务,调离本地,安排到你们集团中最艰苦的基层去锻炼。

什么!免去职务?这——刘市长,工厂正面临一次引进外资的技术改造,工作技术性很强,临阵换将会大不利啊,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当然,我只是个建议,一切都应该服从大局。然而企业的长足发展绝不在于一二次技术改造,决定企业命运的应该是运筹而不是应付,对不对?关键时候宁断一指也不伤九指的道理,朱总肯定比我懂。

这——刘市长,朱民说,可否问一句,这是你个人的意见,还是——

朱总,古柏截枝,前天的市长办公会,昨天的市委常委会都是专题讨论的重点,因为它不是孤立现象。近段时间,经济新区中有几个企业均发生了不同程度毁损古遗址古文物的行为,有的甚至还很严重。今天,我的现场办公只解决一个问题,那就是必须统一发展与保护的认识。至于那个建议,是我身为一市之长的必言之言,它当然也代表两个会议的意见。

既如此,朱民说,我明天就飞深圳,召开董事会,研究落实你的建议。

谢谢,刘刚说,谢谢朱总的理解。又转身对张科长道,你负责写好这一节纪要,请朱总过目,然后送市各有关领导阅签。走,开会去。

离开围墙往回走,刘刚问,怎么没有看见他?

朱民说,一大早就奔武汉了,跟工行行长一起走的,今天要向省行行长汇报,请求追加二千万贷款。哎——我打个电话吧,总得给他透个信儿啊。

毫无必要!刘刚说,比起千古一枝的瞬间断绝,厂长一职,何足道哉!

刘刚说完加快脚步走去,秘书小张紧随其后。厂办主任小声说,朱总,刘市长也未免太霸道了!

朱民说,少废话,我告诉你,孙是他妹夫,上周刚在深圳举行的婚礼。

什么?他妹夫?王主任的大嘴合不拢了。

看着刘刚脚步匆匆地背影,朱民心中猛然一热,笑骂道,臭小子,算你狠,你可真是在收藏山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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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卢苇

卢苇,湖北省税务局退休干部,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获襄阳市孟浩然文艺创作奖,发表散文、小说、文论近三百万字,文章结集出版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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